我們三人合力將沈曄送回府中時，天已然黑透了。

郭照怕是擔心我對沈曄說什麽讓他不悅的話，本想和我一起待在那等沈曄酒醒，後又是木青雲將他拉走，使眼色示意我好好照顧沈曄。

我讓府上的丫鬟去煮醒酒湯來，又將沈曄扶至床榻，剛想起身給他斟茶，他卻用力握住我的手腕，然再看眼睛卻閉得死死的。

他似乎正做著傷痛欲絕的夢，緊閉的眼角微滲著淚，嘴裏呢喃：“琉月，別離開我，別離開我。”

我看他在夢中也放不下，不禁一陣傷感，走到他床側輕輕撫摸他的額頭道：“安心睡吧，我不離開你。”

他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，握住我手的力道也松了許多。

屋外小丫頭來敲門，我趁機縮回手去開門。小丫鬟將解酒湯放在桌上便福身走了。

我輕輕抿嘗那湯，還燙著嘴，便將它置在一旁涼著。

在沈曄的房間閑逛，不經意間陡然又摸到一個暗門！

我遲疑片刻，還是推門而入，那暗門另一側的景象我卻並不陌生，原也是放我畫像那間屋子。

我心中只覺得冷暖交織，弄得這小小的心頭敏感而多情。指尖輕滑過那一幅幅畫，心中也不禁想著，此去一別，恐怕再難相見，要上哪再去找一個將我的年歲都畫下來的男人啊！

再回房時，醒酒湯已涼的差不離，我端至沈曄床榻前，小心將他扶起，這一碰他竟醒了，睜眼微醺地看著我，眼神裏的濃郁仿佛就快溢出。

我不自在地躲開他的眼神起身想走開，他卻一把握住我端著湯碗的手，眼神炙熱，似在等我說些什麽。

我垂眸不看他，也不說話，良久後他嘆著氣，笑問：“是給我喝的麽？”

我低低應了一聲：“醒酒湯，趁熱喝吧。”

他酒並未全醒，虛撐著床沿想自己端過湯碗，然我剛遞給他看他把那碗端得顫顫巍巍也著實不放心，又將碗接過來道：“我餵你吧。”

他沒多說什麽，淡笑將碗遞給我，我餵他每一勺，他像個孩子一樣張著嘴等我遞過來，眼睛直直看著我，半點不閃離。

只待一碗醒酒湯喝完，我將碗至於一邊，雙手局促地放在膝上，他躺在床上享受地笑看著我。

“你現在是否清醒了些？我現在同你說的話，你能記得住麽？”

“記得住。”

我點點頭，接著道：“過幾日，我要走了。”

他挑眉似沒聽懂，又撐起身子，將枕頭立起以便靠著身子。

“去哪？去多久？何時回來？皇上安排的麽？”

他一連串提出問題，我便知他這幾日沈迷酗酒，整日昏昏沈沈，定是還不知我已辭官之事。

我搖搖頭，道：“我已經辭官了，皇上現在不會再讓我辦事。我是打算和鬼谷子一起隱退，他醫術高明，收了我做徒弟，這是多少習醫之人都不敢想的福氣！況且我本也一直想去雲游四海，恰好得了這個好時機，便決定同他一起走了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~你不回來了？”他一字一字小心而敏感壓迫地問。

我聽他說出這句話，突覺喉頭哽得難受，平覆片刻故作輕松笑道：“也不一定，或許再過幾年，也還會回來看看你們這些老朋友。”

他蹙眉低頭，滿臉陰郁地不說話。

此時氛圍過於壓抑，我故作輕松地打趣道：“可能那時我回來了，你已經有賢妻和孩兒了。”

我話音剛落，他突地擡眼看著我，眼中的怒氣不加掩飾，我也後知後覺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出來並無任何緩解的效果。

我倆一時無言，他起身趔趔趄趄地往茶桌處走，我本想扶他，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。自顧自斟了杯茶，似在思考什麽問題。

“為什麽突然想走？”

我嗨一聲也走到桌前，不自覺地像兒時犯了錯誤故意想在父親面前掩飾一般站在他面前，形態局促而語氣故作輕松地道：“這不終於把報仇之事忙完了，錢也有了，才能得空去一償夙願，鬼谷子老先生在外行走江湖那麽多年，我與他互相照料，你們都可以放心。”

“那我們的事，以前說過的話，在你這裏都不作數了是麽？”

我壓抑著心中的悲痛，硬扯出生硬的笑道：“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，年少的往事最是值得懷念，你想若是我倆真的成親了，日後幾十年你每天都要面對我，看著我生病，垂老，我倆還會爭吵，怕是這樣日覆一日，早也記不得當初對彼此的初心了。我現在離開，我們都能記得彼此的好，不是麽？”

我以為這話說完他應當反應很大，沒想到他倒是很平靜地點點頭，將茶像酒般一飲而盡，又問：“五兒、七月、你姐姐，你都不管了？”

“五兒七月我已經安排好了，荊府留給她們住，聞爵商行也會一直保證荊府的收支，至於琉玉，她在宮中什麽都有人料理，本無需我操心太多，我離她遠點，或許她還能過得好些。”

他冷笑一聲，搖搖頭道：“看來你當真是把什麽都安排好了，已是下定決心要走了。”

我點頭未語，他在說完這句話後臉上的笑似再也憋不住，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也不去擦拭。

良久，他又問：“若是沒有天煞孤星之事，你還會走麽？

我聽罷不言語，這個問題我每天反覆問自己許多次，答案是當然不會走！但是沒有這個若是，我偏偏就是這個命，便容不得我做選擇。

“你總說我用最自私的方法對你好著，你又何嘗不是？你要走不過是想保護我們罷了，卻從不在意我們舍不舍得，是願意陪你冒險，還是讓你離開，你從始至終有問過一個人麽？”

我並非不知道自己做這些決定時的武斷和絕情，但不管他們答案如何，我都會毅然選擇離開，問起，只是徒增傷感罷了。我這麽想著，卻不回話。

他苦笑道：“罷了~罷了，你總說我自私，我便不自私一次。若是只有離開你才能心安。”

他擡頭灼灼地看著我，一字一句道：“琉月，你走吧，我放你走。”

我倆目光對視，他又接著道：“這次我不會再找你了。”

他一句話令我瞬間淚流滿面，哭出聲來。

我趴在桌上悲慟地哭泣，他環手虛抱著我：“但我依然愛你，若是哪天你走累了，願意回來了，不管是十天，十個月，還是十年，五十年，只要我活著，就會一直等你，想回來的時候，隨時回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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